薛令之被任命为东宫官“太子侍讲”(又作侍读,职掌讲授经史,《唐摭言》作“左庶子”)是开元二十六年(738)七月以后的事。也就是他56岁后的最后一次任职。他因此被卷入一个被李林甫冷眼虐待、倾轧排挤的政治漩涡中。
废立太子之争的实质,关系着未来唐朝统治权力再分配问题,在开元争夺得十分激烈,历时24年,直到开元二十六年(738)五月。宠妃武惠妃死后好几个月,唐玄宗“自念春秋浸高(五十四岁),三子同日诛死,继嗣未定,常忽忽不乐,寝膳为之减”。长安“十六王宅”之中尚在的27个儿子中,选谁做太子呢?他在武惠妃之子寿王李瑁(十八子)和忠王李屿(后改李亨,第三子)之间举棋不定。曾向武惠妃表态“当尽力保护寿王”的李林甫向玄宗建议寿王为太子。但玄宗却接受了高力士“推长而立”的原则(长子残废,二子已死,三子为长),终于在六月,宣布李屿(亨)为太子,这就是后来的唐肃宗。薛令之大约在这年后被任命为“太子侍讲”的。补阙大约还兼着,但谏路已绝,徒有形式。东宫官虽品阶不高,但前程未可限量,且唐东宫官“皆用贤德者任之”(《唐六典》),也算是玄宗对他的信赖了。
李林甫虽位居执政,但因为在册封太子问题上下错了“赌注”,内心十分恐惧,“恐异日为已祸,常有动摇东宫之志”(《资治通鉴》),他利用玄宗的信任,垄断朝政,企图颠覆太子地位,制造了太子内兄韦坚谋逆一案,太子只好与韦妃离婚以明心迹。朝中不时发生的离奇案件,使令之感到东宫官乃至太子时时处于凶险之中。由于李林甫对东宫的约束,东宫官员的生活十分清苦,《旧唐书》描述林甫的财富时说:“京城邸第田园水皑尽上腴”,就是说他的田屋财产份额极多且属上等。《新唐书》也说他“车马衣服侈靡”,“聚敛”所得胡乱花费,以致府中珠玉乱撒。但薛令之显然十分清贫。且看他的《自悼》诗:
朝日上团团,照见先生盘。
盘中何所有?苜蓿长阑干。
饭涩匙难绾,羹稀着易宽。
只可谋朝夕,何由保岁寒?
连苜蓿这种马吃的饲料都当作蔬菜摆上桌来,足见东宫教职生涯之清淡。同在朝廷,薛令之与林甫之流比较起来,贪、廉之别有如天壤,但细读此诗似乎另有政治深意,不单为伙食发牢骚。令之作为谏官,以他梗直的作风,对玄宗皇帝在开元末怠于政事,奢靡成风,任用非贤(如李林甫、张国忠、安禄山之流)、追求女色、求仙访道的昏庸行为痛心疾首,觉得要做最后一次谏诤。“只可谋朝夕”云云,难道不是对大唐政权发出的政治警告吗?玄宗偶幸东宫,作为君主阅此诗,本应清醒,但此时昏昏然,很不愉快,索笔判曰:“啄木嘴距长,凤凰毛羽短。若嫌松桂寒,任逐桑榆暖”。玄宗生了气,却如此斟字酌句地写诗表达不悦,有点不可思议,想必未动大的怒气。《资治通鉴》记此事,还说玄宗在诗后“复题”四个字——“听自安者!”对薛令之下了逐客令。